一種對於科學家的無聊指控是:科學家收了錢。比如說運動團體或民眾時常批評孟山都資助的科學家、贊成核能發展的科學家、石化產業聘請的科學家……。科學家收了錢,so what? 科學家自己的利益與生產出的知識,可能有因果關係可能也沒有。如無法指出利益與知識的因果關係,這種指控的價值並不大。
前幾天朋友提到中部一些環保團體與台電合作空污監測計畫一段時間後,在意見、主張上和其它環保團體越來越遠,甚至與台電的越加相似。地方上的一些環保團體便批評他們被台電收買、收編……等等。這讓我想到Epstein的愛滋療法運動的研究。Epstein特別提到愛滋療法社運團體中那些有能力接近醫學團體、政府機構的那些「常民專家(lay-expert)」,隨著時間過去,他們的意見變得保守、與社運團體的意見開始有了些距離 [1]——這個時候我們應當如何解釋?「收買」、「收編」、「利益關係」……這些是很常見的解釋—這樣的解釋的確有可能,但如果無法證實「利益」與「生產出的知識/宣稱的主張」間的因果關係,我們就沒有理由認為「因為他們越來越了解實際情況」這個解釋的說服力比較低。 [2]
這種簡單的「利益」與「知識」間關係的模型,常(但不止於)出現在大眾評論中:遇到不喜歡的主張,先找主張者相關的利益、斷言此一主張是源於某一利益,比如說Y所描述的情況,或許多臺灣電力與石化廠的爭議中,都很容易可以見到這些激昂卻無力的批評—因為某一主張提出者有一個利益,這項利益「必定」導致該主張,因此該主張可忽略。因為某學者常常為石化業做研究、因為某公司要賺錢、因為某環保人士收了核電集團或邪惡大企業的錢……所以他們的意見都只是利益的產物,不需要認真看待。(比如說苦勞網對於Patrick Moore的報導)
這是一種極為粗糙的、知識的社會決定論:任何主張,即便是科學知識,都「只是」利益的反映。抱持這一模型會有嚴重的問題:倘若遵照SSK(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的「對稱性(symmetry)」原則來看,爭議中正反兩方科學家/環保人士的研究或主張同樣有問題、可忽略 [3][4],進一步:我們完全不再需要參考任何科學研究。或者我可以作個小小的結論:認為某一利益關係「必然導致」某一科學研究之結論者,是反科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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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pstein, 2004,「民主、專業知識、和愛滋療法社會運動」,《科技渴望性別》,頁225-256。
[2] 這一部份也是我研究到現在的反省。對於自己的研究,我現在的觀點越來越遠離研究初始時的看法,而轉換後的觀點的確也越來越保守。但是我並不認為那只是因為我受到一些特定的利益所影響。
[3] 在經驗上,這個模型也是有問題的,比如說反中科的學者不會因為拿了國科會的錢就轉而支持中科。
[4] 有個方式可以挽救這個模型的缺陷,這個挽救方式確實常被採用,那就是非對稱的解釋模式:只有自己不喜歡、不接受、反對的主張才是源於利益。